小时候的记忆里,最好喝的是鸡汤,那时还没听过“固始鸡”;现在知道了“固始鸡”的大名,却很难再喝到那样纯正的鸡汤了。
“小鸡小鸡你别怪,你是阳家一道菜,今年早早死,明年早早来……”这是儿时记忆中母亲杀鸡前必然念叨的一道咒语。
那时杀鸡是极隆重极稀罕的一件事,不赶上过年、女人坐月子或是来了最尊贵的客人,家里的老母鸡是绝对舍不得杀的。
你想一下,一家的柴米油盐都指望从那几只母鸡屁股里抠出呢,平时喂养都十分小心,生怕黄鼠狼惦记贼偷了,哪里还舍得杀掉炖食呢?
只记得有一回,大约五六岁的时候,我生了一场重病,整日恹恹沉沉,茶饭不思。村里的赤脚医生来了好几趟,药也灌了,针也打了,仍不见好转。到最后发高烧,说胡话,滴水不进,连平时最稀罕的煮鸡蛋放到枕边也不再看一眼,眼瞅着就不行了。父母坐在床边抹眼泪,却也束手无策。
但就在那天下午,一直守在我身边的母亲突然清晰地听见我嘟囔道:“我想喝鸡汤。”绝望中的母亲像得了圣旨立刻起身,扑向了正在悠闲觅食的鸡群,那只最肥的老母鸡平时和母亲最为亲近,喂食时赶都赶不去,这次却因此惨遭毒手。
一会儿,浓烈的炖鸡香味便飘到我的床边。我坐了起来,一碗鸡汤下肚,满头大汗,嚷着还要。母亲给我擦着额上的汗说:“别一下喝太多,都给你留着呢。”我很快感觉头脑清醒,身上有了力气。那只母鸡的鸡汤还没喝完,我的病就全好了。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母亲还在念叨,就数那只母鸡下蛋最勤、下蛋最大、还为咱家立过大功呢!
长大后,才知道固始鸡的名气。
固始鸡可是大有来头的。它们的饲养历史和固始先民们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历史一样久长。
固始鸡的活鸡和鲜蛋在明清时期为宫廷贡品,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出口港澳,六七十年代更是被指定为京、津、沪特供商品,属于国家质检总局批准的地理标志保护产品,有“土鸡之王”的美誉。
很多人在听到固始的时候,首先总会说“你们那俏巴县产固始鸡”。
在我们固始,鸡汤是属于大补的东西,老母鸡汤下手工挂面,再扑上几个固始笨蛋(固始鸡下的蛋叫“笨蛋”),那就是神仙般的生活。
到别人家做客,如果主人杀只母鸡,炖一锅鲜汤,那算是最热情最高档次的招待。
是的,固始鸡也只有在固始这样的地方才孕育得出。“好山好水孕好鸡。”大别山的天然屏障,淮河水的漫流滋润,闭塞的交通,淳朴的民风,使得从《诗经》中就“鸡鸣不已”的那群鸡一直叫到了现在。
鸡是人类最早驯化的家禽。鸡属于农业,属于乡村,属于田园,有鸡的地方就有人烟。“深葭绕涧牛散卧,积麦满场鸡乱飞。”(宋 文同《晚至村家》)那“乱飞”当中却有着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宋 陆游《游山西村》)饭桌上有鸡,生活该是何等的幸福和满足!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唐 温庭筠《商山早行》)那清晨的鸡啼唤起的是无尽的羁愁野况。“女曰鸡鸣,士曰昧旦”(《诗经.郑风》)小夫妻间关于鸡是否已叫催人早起的争论更是充满着引人遐想的生活情趣。
鸡是小农社会里一道最朴素最温暖的风景。鸡让我们想起村庄,想起大地,想起歪扭扭的脚步追赶毛绒绒的小鸡仔,想起被护仔的老母鸡抓伤后的哇哇大哭,想起少年时代伴随着老母鸡下蛋后单调的“咯哒、咯哒”声的无数个寂寞的午后……
固始鸡更是中国几千年农业社会里鸡和人之间最密切关系的一种高度浓缩。
一个古老的鸡种和一个历史悠久的小城的相遇绝非偶然。它们千百年来互相选择,互相适应,到最后慢慢融为一体,再也不可分离。
固始鸡是自由野性的精灵。
它们生活于田间地头、河埂山坡,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享受着纯净的阳光,啄食着天然的食物。固始地处我国南北气候过渡地带,光照充足,水资源丰富,植被种类繁多,草壮虫肥。鸡儿在外面自由活动,自由觅食,基本不需要喂养。
它们清早出门,呼朋引伴,爬高上低。“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它们偶有争斗,或言语不合,或争风吃醋,或纯粹因为旺盛的生命力无处释放,斗起架来也会冠破毛飞。这时旁边如果再有狗来掺和,甚而至于会闹到鸡飞狗跳,鸡犬不宁。
它们自由恋爱,一夫多妻,有时光天化日之下行那苟且之事亦毫无愧色,且叫声放肆。它们的爪子与喙是青色的(这是固始鸡的最重要特征),像极了它们长期行走与啄食的这片土地的最深厚的颜色。它们的毛色鲜艳亮丽,像极了这片土地上成熟的稻麦和西天的晚霞。
它们的眼睛见识了日升日落、草绿草枯,耳朵听惯了风吹雨落,鸟叫虫鸣。它们被人类驯服,却又生活于乡野;它们顺从于自然,却又和人类相依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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