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迪 读周作人的《喝茶》,从喝茶说到茶食,由此写到江南的豆干丝。又写道:“每天有人挑担设炉镬,沿街叫卖,其词曰:‘辣酱辣,麻油炸,红酱搽,辣酱搨:周德和格五香油炸豆腐干。’”我心里约摸着叫卖的腔调韵味,勾起了耳边另外一个久远的叫卖声。哎!几十年弹指一挥,竟像昨天的声腔:“打酱油醋啵,谁要味精?” 这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郑州饮马池巷子里的寻常叫卖。我一直觉得饮马池整个巷子的口语相对一致,这大概是聚居的结果。一条长巷只有福寿街一个进出口,天天打照面,很多院子的人彼此都很熟,形成了以郑州土话打底,混合各地口音的说话方式,产生了很多生动的土词、句式,成为特定的言语系统。 一个院子的人们关系就更近了。《红灯记》里有一个铁梅从家里内墙打通的暗口躲到邻居家的情节,觉得就跟发生在饮马池巷的事情一样,因为各家邻墙是用高粱秆糊的泥墙刷白,邻家有一点动静都听得很清楚,因此发生过不少趣事。 有一回,才参加工作不久的毛哥半夜两点下火车出差回来,钥匙一开门,只听邻居尚婶大喝:“谁呀?”他连忙应声,这才算作罢。这却也使他心里很踏实,老人就像给自己看着门一样。其实,那时小巷和窄窄的福寿街来往的人很少,除了旅客,没有见过小轿车,仅有的1路2路等几辆公交车也不从这里过。汽笛、火车声覆盖这里,治安很好,平时家家开着门。 院子里,每天从天不亮就开始有各种动静,扫地声、聊天打招呼、收音机的广播、打水的声音等。院外则是脚步声、哼唱声。巷子南头的老住户,一个叫花妞的年轻女子是个善良的傻子,从我们窗外走过时会自言自语,有时则走进我们大院来对一个孩子喊:“你的妈回来啦!”果然,大人的身影一会儿就出现了。她结婚时整个巷子的人都上她家了,进不去的围在门外,很是热闹。 在儿童心里,听着从外面巷子传过来的声音,心里有一种别样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是一种儿童的直感,应该来自于此地厚重的商都历史积淀,“不知身世自悠悠”的孩子们啊! 我喜欢听广播,家里的广播固定在北墙上方,挨近光滑的高粱秆编成的小方块屋顶。一拉广播绳,广播就响了,唱《南飞的大雁》《北京颂歌》《阿瓦人民唱新歌》《红灯记》等,还播送天气预报、新闻等。 那个打酱油醋的大叔口音就是地道的郑州话,每隔上月把,就会在一个晴好天气的上半晌或下半晌由远而近传来。 我记得那位大叔是瘸子,我现在一下就能学着他的姿势,左腿往斜前方弓些,左手扶腿。那平声“打”字起得又高又长,然后酱油、醋、啵降低,最后一字低到听不清是“啵”还是“喔”。“谁要味精?”四个字字字强调,最后一个字往上去。而这“谁”字开始之前的停顿,像是又吸一口丹田之气才发出的,极有韵味。他三轮车上的调味品不用有丝毫怀疑,货真价实,散装的打、称,虽没有现在讲究。单说那声腔,确实有音乐性,以腔传情。 除了这,饮马池时常飘荡“磨剪子戗菜刀”的叫卖,几嗓子就到南头了,或随意拐到一个深胡同,就听不见了,过了一小时光景,这声音再又由远及近,从窗户底下飘过,一拐钝角街弯,上福寿街去了。磨剪子人那打扮、家伙什跟《红灯记》里的磨刀人一模一样。再加上巷子里经常出现跟李玉和一样提着红灯,戴着那样的帽子,制服也一样的铁路扳道岔工人下班路过,感觉《红灯记》里的故事就发生在郑州火车站附近这一带。 饮马池地理位置决定,改革开放开始后,随着郑州火车站的迅速扩大,郑州的经济社会发展,它,不可能延续安静。 事实上到2000年后,地处火车站东南角的饮马池很像是被一再膨胀的旅客潮冲垮的围堤,只保留了街名,如今真正成了涌突旅客潮的“河道”,由此可见郑州改革开放以来巨大的发展。 幸福感很大程度地增强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我们这代人的幸福建立在有韧性、能吃苦、知识能力兼备的父辈的积淀上。刚刚经历大的社会风浪后,他们迸发的爱国热情、创造热情、劳动热情对我辈是最好的教育。现在的社会中坚基本是改革开放的受益者,个人的人生之路不是说没有痛苦,而是在巨大的改革开放大环境保护之下,小我的挫折都能够被抚慰,这是最好的时代。 人也在变,在老郑州变得越来越美之时,我总觉小巷的声响还没走远。 突然想起来一句豫剧行腔:“清凌凌的水来蓝格莹莹的天”,呼之欲出,这是发自内心的感慨。 本文刊登于2019年6月26日河南日报中原风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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