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以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为背景的谍战剧,发生在今天的《对手》多了一层生活的质感。他们所面临的生活问题——柴米油盐、买房理财、子女教育,同样也困扰着今天的普通人,显得故事更贴地。 一对境外流落大陆的间谍,将中年生活过成一地鸡毛:面前是国家安全局专案组的紧密追击,身后是阴险狠厉的上线步步为营,还得操心青春期叛逆女儿的学习生活,整日为家庭开支发愁。过往谍战剧中,几乎从未出现过如此落魄的中年夫妇。 在中央八套和爱奇艺独播的《对手》成为跨年剧中的一匹收视黑马。根据中国视听大数据,去年12月18日至1月7日连续三周,《对手》收视率位列黄金时段电视剧之首,超越《雪中悍刀行》《小敏家》等同期热播剧集。 过去那些风度翩翩、西装革履的间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为生计苦恼的沧桑中年人。相对于以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为背景的谍战剧,发生在今天的《对手》多了一层生活的质感。他们所面临的生活问题——柴米油盐、买房理财、子女教育,同样也困扰着今天的普通人,显得故事更贴地。 郭京飞与谭卓饰演的李唐和丁美兮是一对台湾间谍。多年前劫持导弹发动机专家的任务失败后,二人伪装成夫妇留在大陆。作为普通人的他们,一个是出租车司机,一个是教师。当他们需要“出任务”的时候,一个负责跟踪安装窃听器,一个依靠美貌窃取情报。打着双份工的他们铤而走险,夹缝中生存,又因为二人的间谍身份,让普通观众与中年危机共情的同时,又为他们在歧途上的每一次偏航感到痛心和唏嘘。 在谍战剧陷入同质化令观众感到厌倦的时刻,《对手》的出现令人眼前一亮。它再度勾起了观众看谍战故事的热情。与过往作品对比,它另辟蹊径,讲述了一个“间谍就在身边”的故事。接受第一财经专访时,编剧王小枪说:“并不是所有间谍都和007一样挥金如土、锦衣玉食。其实很多间谍和我们普通人一样,他们有很强的隐蔽性,就在我们身边,这是需要警惕的。” 落魄间谍 在《对手》之前,王小枪曾创作过《密使》《追击者》《面具》等多部谍战剧。从创作者的角度出发,谍战拥有区别于其他类型文学的特殊魅力。“我始终觉得间谍是一种很特别的职业。绝大多数行业可能干得不高兴就可以不干了,甚至小偷也可以金盆洗手。但是间谍,任何年代,只要踏上这条路,几乎是无法回头的。” 阅读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人物回忆录的时候,王小枪往往会震撼于历史上的间谍或是地下工作者的选择:“这些人需要高度自律。当你成为一个地下工作者,就意味着将会有两种人生。历史上还有三面间谍,他的职业就有四重属性,如果心理素质不好,就崩溃了,因为你都不知道在替谁工作。” 间谍的职业特殊性,令人物具备足够的戏剧性,也因此,谍战剧历来是影视创作的热门题材。国产剧范畴,诞生过诸如《暗算》《潜伏》等风靡荧屏的经典佳作。世界范围内,发生在任何国家和时代的间谍故事,因为综合历史、犯罪、悬疑、侦探等多种类型,吸引了一代代的读者和观众。不过,即便是经典的叙事结构,重复讲述终究会令观众审美疲劳。以至于较长一段时间,国产谍战剧越发同质化,人物塑造也越发脸谱化、套路化。 三年前,国家安全教育日期间披露的间谍案件,给了王小枪创作全新故事的启发。2018年,国家安全机关开展了“2018—雷霆行动”,破获了一大批台湾间谍案件,百余起案件的细节披露。令王小枪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台湾师范大学退休教授一案。 自2005年起,13年间,台湾师范大学退休教授施正屏以台湾学者身份到大陆搜集情报,内容涉及政治、经济、两岸关系、政策法规等多个领域。十多年间谍生涯,共领取160万新台币的“经费”,约合人民币36万元。 “我替他算了一下,一个月‘经费’居然只有2300元。”这让王小枪感到不可思议:“所以间谍有时候真的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天天西装革履皮鞋锃亮,梳着小分头。”他希望创作一个故事,警醒人们国家安全意识的重要性。这个故事首先能够吸引人看下去:“如果第一集15分钟弃剧了,或者三倍速看,看两集就不看了,那么任何想要传递的信息和语言就都中断了,关于国家安全意识的表达也将不复存在。” 创作一个发生在当代的间谍故事,比年代剧风险更高,挑战也更艰巨。因为,创作所能够依赖的素材全部来自于公开消息,王小枪所能了解的并不比普通人更多。“医疗剧或者警匪剧,可以采访和体验生活。但是这个不可以,因为它是一个保密行业。”王小枪透露,为了保证细节的真实性,制片方聘请有国安专业知识背景的专家担任顾问,为创作把关。“比如国安干警出勤的时候是否带枪;办公室大致的样貌;什么时候穿便装,什么时候穿警服;发现间谍之后,是立即抓捕还是放长线钓大鱼;还有间谍抓捕以后的量刑等。”由此,办案细节的真实和虚构的情节共同构成了《对手》最终所呈现给观众的样子。它不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和发挥,而是基于现实。 去脸谱化 间谍的双面人生令谍战剧天生具有“一语双关”的魅力。 《对手》更突显了这一层,猫鼠游戏和生活里的柴米油盐同步推进,理财爆雷和窃取情报无缝切换,大段意在言外的对白令观众欲罢不能。他们看上去像是讨论工作,实际上是真情流露,他们彼此嘘寒问暖,实际上是逢场作戏。真假虚实、紧张悬疑之外,几个中年人情感关系的细腻描写也是《对手》的亮点之一。不少观众在弹幕中为精彩的生活戏留言:看不够。尤其是李唐和丁美兮的对手戏,二人间克制隐忍却暗流涌动的情感,在极端情境下的迸发尤为动人。 王小枪觉得,李唐和丁美兮之间是一种比较典型的中年人之间的情感:“如果留意我们生活中的大部分中年夫妻,他们的对话大多都是关于照顾老人、孩子上学、单位里的鸡毛蒜皮、家里的油盐酱醋。他们的情感很难用爱情定义,而是夹杂了亲情。”在这份普通人的情感之外,因为他们间谍的特殊身份,又增加了一层复杂的意味。 李唐和丁美兮在十几岁的时候稀里糊涂来到大陆,他们的职业选择夹杂着被迫和身不由己,被上线以亲人的生命要挟,走上了一条悲剧的不归路。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是反派人物。在王小枪看来,今天的影视剧正在与全球剧集市场竞争,这样的情况下,不能再一味地塑造脸谱化的反面人物:“塑造一个人物,拧着眉头,拿着刀到处砍人,或者是万恶不赦、恶贯满盈,手上沾满鲜血,固然让人恨得牙痒,但这样的人物,有林彧一个就够了。无论国安干警还是间谍,他们首先还是普通人。” “你知道大陆鼓励民众举报间谍,奖金是多少吗?咱俩一年挣的钱,加起来也就是个零头。有的时候我都动心了。”当李唐生出举报自己的念头时,令人啼笑皆非。即便是间谍,也有着普通人为生计发愁的苦恼,干的还都是出生入死的活。用国安干警段迎九的话形容,这份工作既危险,又压抑,还缺德,辛苦但赚不到钱。 他们铤而走险,不过是为了勉力维持着一种看似普通的生活。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一顿毫无杂念的饭,都是一种奢侈。他们受训的技能,用来追堵P2P爆雷公司的老板,追踪青春期叛逆女儿的行踪。他们的头脑、智慧、敏锐的洞察力和揣测人心的能力,如果不是间谍,可能会过上不错的人生,只可惜走在歧途上,无法回头。也正是因为他们作为普通人的真情,让观众对他们的选择和命运更为痛心。 除了反派人物的塑造,对国安干警的形象刻画,《对手》也做到了独树一帜。国家安全局专案组组长段迎九也令观众印象深刻。他在最初的剧本大纲中是一位男性国安干警,在与《我的前半生》导演沈严的一次交流后,王小枪尝试改写成了女性,为这个角色增添了更新鲜的色彩。加上颜丙燕的演绎,令这位国安女干警的形象更生动丰满,她工作上雷厉风行,但并不总是风风火火,个性看上去大大咧咧,也有柔软脆弱的一面。这个特别的女性形象,令他的丈夫也显得立体起来,一反传统谍战或刑侦剧中的刻板家庭,在《对手》里,丈夫是照顾家庭孩子、受尽委屈的那一个。 《对手》里,段迎九、李唐、丁美兮、林彧四位主人公之外,火传鲁、李小满等配角也完成了各自的人物弧光,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除了编剧塑造,离不开一众演员的诠释和演绎。“我真切觉得,这些演员就像天赐一般,和角色真的特别契合。不是每个剧组或者每个剧本都能找到这么契合的演员。” 类型上的大胆突破,制片方和平台为创新冒险的勇气、演员们的神来之笔,令观众重拾对谍战剧的热情。王小枪一直觉得,创新很重要。过去市场上,谍战剧之所以大多以三四十年代为背景,因为它相对安全,但如果追求安全系数百分之百,不如直接拍甜宠剧,因为它绝对安全。“各个题材和类型都需要创新。就像拍扶贫剧,《山海情》就不一样,它拍出了诗意的感觉。作为编剧来说,当你写了一个剧本,市场上已经有167个了,那作为编剧的价值在哪里?所以无论是什么类型,谍战、扶贫、警匪或者家庭伦理,都要有创新的意识,要和别人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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